跳水狗

10 victim

“月让我失望到了极点。”

正常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怂恿，至少在超出常规的事情上，不会冲动到被要求报仇就拿起武器杀人。他们更擅长躲避锋芒、忍气吞声、委曲求全。一个已经完成社会化的人，光是为了保全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社会角色，就能尽力抑制冲动。

但BB对策室面临的事实恰恰相反。

“三起杀人案，两天之内，”模木把几份档案放在L面前，他看起来疲惫，满脸失意，没有进展的工作、夜神月面临的危险、L怪异的行径——夜神月回来之后，侦探几乎寸步不离那个刚脱离险境的年轻人，以一种不正常的方式，“你为什么要把月和你拷在一起？”

“为了避免月再把别人认成我。”

侦探捏着一颗樱桃细长的梗，把红色的果实递到夜神月嘴边，后者皱着眉头避开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，以掩饰不自然。

“我们也认错了，你还没有和我们解释，当时叫走月的人到底是B还是你？他为什么和你那么像，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？”

因为夜神月被绑架，L被射伤，在夜神月自己回来之前，所有人都忙着制定救援计划，紧接着又是FBI的到来，直到现在， 他们才来得及去理清那些异常点。

“这也是我请来南空和Penber的原因。”

“洛杉矶BB杀人事件，当时是我在负责。”

南空直美，相对于她身边那个英日混血的高大男人，夜神月更在意这个女人，既是因为她曾与L合作逮捕了B，更是因为她一直在打量自己。

“南空直美小姐，我们联系过，是你给的我BB的资料。”

夜神月主动搭话，他不知道是否是L提前对南空直美说了些什么。

“他确实很喜欢草莓果酱和《小红帽恰恰》，对吗？希望当时有帮上你的忙。”

“帮了大忙。”

“我想我是这里第一个见过他的人，当时他自称龙崎流江，而且表现得像是L。”

“……真有意思。”

夜神月看过有关洛杉矶案件的卷宗，在他因为L提出BB的交接而前往监狱确认之前。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，当他第一次隔着特殊处理过的玻璃和Beyond Birthday对话的时候，从来没想过事情会进展到这一步。

他想起了两天前的夜里，在废弃工厂，他和Beyond Birthday，月光、灰尘、湿哒哒的汗水，还有带着喘息的耳语。

他咳嗽一声，以把自己从艳情的回忆中拉出，转过头发现L正盯着他。就像侦探看透了他脑子中那些香艳的场景。

“其实我和南空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面。”

L的眼神撤开，看向两名FBI。

“BB确实和你非常相像，但或许更奇怪一点，从刚才见到L开始，我都觉得你比我想的正常太多，”南空直美看起来是个冷静稳重的女人，此时却在说不适合她的玩笑话，可惜除了熟悉她和稍微熟悉她的Raye Penber以及L，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，“BB杀人案结束的时候，我就在猜测你们的关系，也考虑过兄弟这种可能性。”

“不，他们不是真的兄弟。”

包括夜神月。

因为之前短暂的走神，夜神月有点放松了，在他有些轻蔑和嘲笑的话说出口后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脸上。他说话时的那声嗤笑暴露了很多东西。

“……我和龙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确认过。”

该死。

如果夜神月稍微了解一点南空直美，就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。

“没错，但我们当时并没有谈得非常明确。”

“你认同我说他是在模仿你的观点。”

“兄弟之间有互相模仿的行为非常正常。”

“你明知道我看出了他是你的替身！作为你的替身培养起来的！”

“……冷静点，月，你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懂得……分寸，我讨厌BB把你变成这样。”

“龙崎！”

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，在L对夜神月的考察中，夜神月隐晦地表达了这个事实，那个时候他显得成熟、聪明、冷静善辩，L知道夜神月的这些优点并没有消失，只是不再展示给他。

夜神总一郎也看着自己的儿子，但什么也没有说。在L用一副链子过长的手铐把他们扣在一起之前，侦探和他的父亲进行了一场详谈，夜神月能大概猜到谈论的话题，以至于这种被和L拷在一起的滑稽事情顺利发生。

“我想月一定也是这么对BB说的，比和我交流的时候更直白和坦诚，BB一定很喜欢能给他以独立性的月，然后——”L端起一杯奶泡绵密的咖啡，他平常是不爱加奶的，这似乎仅仅是为了能够做一个将泡沫吹向夜神月的动作而准备，“——他深深地爱上了月。”

“龙……”

“我们能先讨论案子吗？”模木不想他们继续跑题下去，大声打断，他不安地盯着把夜神月和L拷在一起的手铐，出于对长期相处过的夜神月的信任，他对L的行为感到怀疑和担忧，“现在可是死了三个人，而且，龙崎，月刚从一个连环杀人犯手里逃出来，你能先让他休息一会儿吗？”

“抱歉，是我的问题。”

他们终于开始看那几个在最新的BB宣言后发生的命案，他们被认为是被BB宣言鼓动而发生的报复性行为，因为死者符合BB逃狱后一直以来的受害者特征，而且没有BB的特殊标记。

“你怎么看，南空小姐？”

“其中一起是他亲手做的，最新的那起，”南空直美把现场照片放大，“看现场的布置，他心情很好，富有激情，但没有在那里逗留太久，让他开心的是别的事情。”

这话让视线都落在夜神月身上，他们都相信夜神月不会撒谎，但还是隐隐担心那一夜里发生了别的事。

“另外两起是模仿犯做的，刀口的检验报告显示凶器相同，和BB犯案使用的凶器不是同一把。”

“他们碰头了，”L 对案情的分析让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放回到案件上，但侦探又将话题抛向夜神月，“月之前认为BB和他的支持者搭上了线，那个人是新的模仿犯的可能性有多少？”

“……100%。”

“100%的意思是……”松田桃太张大了嘴巴，他的脑子虽然还没有搞清楚这个回答下的逻辑，但常年在岗位上养成的本能还是让他意识到这数字的特殊，“他们已经在一起行动了？”

“不是一起行动，是同时行动，”夜神月打量BB犯案的那个现场，像在看什么有意思的东西，他打量南空直美所说的杀人犯呈现其中的好心情，“按照龙崎之前的计划，BB一定在来这里前就已经和模仿犯以某种方式联系上，他虽然像个疯子，但毕竟是L的‘兄弟’，他擅长计划。”

对L而言，这句话的隐喻有些过多了。

“龙崎的什么计划？”

“一个已经失败的计划，不用在意。”

L看向夜神月，夜神月却一直盯着屏幕，没有理会，正好渡拿来一支电话，阻止了即将发生的又一轮争辩。

“我知道，进来吧。”

“是莉特娜吗？”

南空直美询问，夜神月此时才想起L曾说过来支援的FBI有三名。

“没错，带来了好消息，我们马上就要知道这个模仿犯是谁了。”

当那个金发的女人进来时，其他人被要求暂时离开，夜神月甩了甩手上的手铐，在众人怪异的眼神里，L用钥匙将它打开。

“请南空小姐帮我陪会儿月。”

“我很乐意，正好想和南空小姐聊一聊BB的事情。”

夜神月和莉特娜擦身而过，他能看到FBI手上的文件夹非常单薄。

L没有夸大，恐怕已经定位到了模仿犯的具体身份。

这不是很大的问题，Beyond Birthday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触模仿犯。

“我很惊讶，从你的邮件来看，完全想不到你这么年轻。”

夜神月和南空直美在另外的房间里坐下，他们边说客套话，边试探对方。夜神月为南空直美倒了一杯茶，他总是很懂礼貌。

“和L成名时的年纪相比，这不算什么。”

他们都保持着一种收敛的尖锐，台面上的教养和隐藏在茶杯背后隐晦的打量，让两人都笔直地坐着，像被一把惩量善恶的尺子抵着脊背。

“我听说，是BB把你牵扯进来的。”

除了夜神月和L，这里还熟悉Beyond Birthday的人就只有南空直美，这女人掌握着相应的话语权，也确实的是个麻烦。

“那完全是个偶然，L要引渡BB，去监狱确认犯人情况的人是我。”

将大量的真话掺杂进假话里，谎话会变得难以分辨。夜神月最擅长撒谎，他把这方法用得炉火纯青。

“夜神先生会选择你是完全合理的，BB一定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。”

“其实，”夜神月不自觉地交换了叠着的双腿，这意味着他真的在乎这问题的答案，“我不知道现在事情算是变成了什么样。”

“他在乎你，如果你真的如他所在乎的那样聪明，就一定知道现在的局面和他对你的打算有多少关系。”

“你说的是L，还是BB？”

夜神月喝了一口茶，这是从渡那里拿来的，老绅士的品味永远保持水准。

“你希望是L，还是BB？”

她擅长对峙。夜神月依然小口喝着茶，瓷制杯壁有些烫，让他的指腹发红，可他没有把它放下。

“我认为没有必要回避这个事实，他们对我都有自己的打算。”

“但你对他们一定有主观上的倾向。”

她太尖锐了。

夜神月终于把杯子放下，他交叠的双腿再一次交换，西装裤的褶皱展开又被挤出另一个方向的压痕。夜神月抱着双臂，他微微歪着头看人的样子有些挑逗，但又保有绝对的矜持。

“如果我能选的话，我更倾向南空小姐这样有能力的探员，而不是两个怪人。”

夜神月确定，某一瞬间她从南空直美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，但又被迅速压了下去，比他年长的女人依然摆着那张微笑着的冷感的脸，打探他的方式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。他看不太懂给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变化。

“抱歉，这么突兀的问你，月？我可以这么叫你吗，”得到夜神月礼貌性的点头后，南空直美问了一个让夜神月完全找不到逻辑的问题，“你有过性经验吗？”

“……嗯……为什么……”夜神月能找到这问题被提出的唯一理由，是L向南空直美透露了自己和Beyond Birthday的事情，可从时间还有必要性来说，L应该没有这么做，“我不明白，为什么问这个问题？”

“你身上，有处女的味道。”

走廊上的灯又白又亮，地砖缝里的灰尘似乎都被这高曝光的亮度驱散，但夜神月脸上的阴沉依然深重，几乎要把眼前的明亮淹没。

那个女人。

他和南空直美刚刚分开，L在和三名FBI分别核对案件相关事宜，在南空直美被叫走之前，他们的谈话还算得上是完整。

“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提及‘处女’这个词吗？”

夜神月将永远忘不了南空直美今天说过的话。

“当一个人出现所属权危机的时候，而这个的前提是，他身上产生了所属权。”

L和Beyond Birthday都从不同的角度想要拉近他，而他并不想把这种情况和“占有”这个词放在一起。他明明也有主观上的行动，有着拒绝任何人的权力，这明明也是他选择L或者Beyond Birthday的过程，南空直美是在小看他。

侦探和FBI开始秘密谈话后，BB对策室的成员就进入了毫无头绪且永无止境的资料整理，夜神月能空闲出来，让他们看到了一点方向。

“你们聊了什么，月？”

松田桃太已经处于半休息状态，他一手拿着面包，一手核对着几页纸上的信息，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话。

“一些……零碎的事。”

几十分钟前，原本用来铐住夜神月和L 的手铐放在桌上，夜神月看着那根长长的链子，在情绪的驱动下，伸手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。

模木看着夜神月难看的脸色，向同样忧虑的夜神总一郎投去询问，他的上司却只是摇了摇头，让他不用多管。

L。

夜神月坐到沙发上，他感到疲累，既是因为不久前的性的残留，更是因为L的步步紧逼。

而Beyond Birthday——

当夜神月想起Beyond Birthday——他让自己靠在沙发上，闭着眼睛想那个疯子，那个颅骨里装着天才的脑子的杀人犯，那个正把他往一条危险的不归路上带的爱人。

这让他想要微笑，因为Beyond Birthday如此爱他，让他想起曾经一架没有调的旧钢琴上弹奏的升C小调夜曲。

那是什么时候的事？

他想起那是中学接妆裕的某一天，他们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一个建筑群，那乐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。妆裕在那个年纪时，最是喜欢旧世纪繁复的东西，为那些非理性的想象和感性的艺术流泪。

因为那是一曲遗作，因此夜神月也被触动了吗？不，仅仅是因为那是首小调而已。

夜神月睁开眼，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坐在沙发上睡着了。

BB对策室里已经没有人，除了坐在电脑面前的L，就只有渡留在这里。

“……其他人呢？”

“发现了疑似BB的踪迹，”L端着一杯咖啡，一口也没有喝，甚至没有像平时那样加方糖，他盯着的屏幕也是黑色的，夜神月想他可能才刚坐下去，“因为月睡着了，所以我让其他人先过去，大家的兴致也不太高。”

毕竟至今为止的逮捕行动都以失败告终，BB对策室就像在不断重复没有意义的抓捕行为，然后又悻悻而返，如同陷入一个没有尽头的失望循环。

“为什么不叫醒我？”

夜神月站起来，他身上很温暖，不知道是来源于睡眠还是梦境。

“因为，”L依然保持着夜神月醒来时看见的样子，他没有回头，但语调不太自然，“刚才月睡着的时候露出了非常幸福的表情。”

夜神月准备出门跟上先行小队的动作顿住，过了几秒才装作不在意地问：

“睡着的人也会有表情吗？”

“有哦，”L也从座位上起来，这时他才正视夜神月，“月梦到了什么？”

“以前的事而已。”

“什么事？”

既然L那么想听。

“以前和妹妹一起回家，偶然听到的乐曲，大概是没调音的钢琴弹出来的，后来我去找了原调的版本来听，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。”

也不是什么不可以讲出来的事。

这之后直到上车他们都没有再说话，当夜神月看着两旁后退的树木时，发觉这场景和上一次出发逮捕BB时非常相似。这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，而L总是会帮忙强调这种预感。

“原来，月也会喜欢‘错误的’东西。” 

他决定这次要快些见到BB，并让人尽快离开。

BB新的出没地点同时也是命案现场，封锁线拉得很长，因为受害者的组织撒落的到处都是。

“呕……”松田桃太撑着墙干呕，不久前吃进胃里的东西全吐了不说，还赔出去很多酸水，Raye Penber递给他一瓶水，又和南空直美钻进了现场里去，“真是疯了。”

夜神月到的时候大部分的工作已经完成，他只匆匆看了几眼现场，就被夜神总一郎拉到了外面。

“他是个变态杀人犯。”

他的父亲这么对他强调，就像是在提醒着他些什么。

“我会小心的，爸爸。”

这是Beyond Birthday亲手做的，夜神月能感受到，男人的情绪还非常激动，他以一种常人不能理解的热情创造了这个“作品”。

但夜神月能理解他，年轻的警官在地狱一样的血腥气里，嗅到了甜味。

他该死的能理解Beyond Birthday。

难道那个夜晚，Beyond Birthday把他自己的某个部分留在了夜神月身上吗？如果从字面意思上来理解，那确实是。

夜神月用手帕捂住鼻子，他担心继续闻着现场的气味，他的表现会开始变得不对劲。松田桃太已经吐到虚脱，而世界第一侦探，站在死者裸露在空气中的心脏旁，观察那不再喷血的主动脉。

“他还在这儿。”

侦探下结论到。

夜神月也是这样判断，他绕过人群往其他人视觉死角的地方走。更保险的方式是和人群呆在一起，以避免Beyond Birthday冒险和他见面，但杀人犯留给他的氛围让他感受到其中的迫切。Beyond Birthday总是不惮于冒险，夜神月选择了迁就他。

“DEAR。”

那只手是从身后伸过来的，夜神月一开始还担心会是L再次伪装，但当对方开始吻他，他就确定这人是Beyond Birthday。

杀人犯头发上湿湿黏黏的，是溅上的血液，他的衣襟还有裤腿上都是血污，夜神月因这扑面而来的血气屏息了两秒。

“我很想你。”

Beyond Birthday的双手血红，干涸的血迹依然蹭脏了夜神月的衣服和脸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他慢慢吻夜神月的脸和脖子，像是在确认自己领地的完整，直到他将要把手伸进夜神月系紧的裤腰时，才被叫停。

“别这么做，在这里，我不想。”

他便忍了下来，只是吻夜神月。

正常情况下，在命案现场的人各司其职，不会随意走来走去，但夜神月很快听到一声紧张的怒吼，远远比他预计地要快。

“月！”

夜神总一郎正站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拔出枪，而Beyond Birthday迅速闪身往拐角逃跑，模木也冲向前来，当夜神总一郎将外套脱下来搭在夜神月身上时，夜神月确定他父亲的愤怒指向的是Beyond Birthday，而不是自己。

他们应该以为他是被强迫了。

“追。”

因为BB离夜神月太近，因此没有敢开枪，在紧跟部下继续追捕前，夜神总一郎用震惊、担忧又郑重的语气对夜神月说：

“我不能再让你参与这个案子了，月。”

亲眼看见，远比看监控的冲击力要强。

L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。

夜神月的头发上、脸上还有衣服上都是被Beyond Birthday蹭上的血迹，这证明了他们曾经靠得有多近。

“真遗憾，他没有更出格地碰你。”

夜神月盯着L，他还不确定L走这一步是基于怎样的新计划，因为他知道Beyond Birthday并不会就此被抓，因为他的关系，追捕的人已经落后了太远。但这一定是非常关键的一步，而且L达成了。

“但也已经足够了。”

L走近夜神月，他拽着自己白色上衣的袖口，轻轻擦夜神月脸上的血迹。

“我以为你是知道的，月。野兽一旦失去兽性，它就离死不远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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